第九章 仲夏感到了憎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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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块破表，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了尖叫。
往日还算灵敏的表盘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失去了作用，短时间之内，仲夏甚至无法让它停下来。
学生们被吓了一跳之后，理所当然的因为这絮叨的、嘶哑的机械音发出了哄笑。
仲夏就坐在这哄笑声中，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操作。
但是，破旧的表壳里，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发声系统，仍然执拗的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：“不要回头！不要……回头！”
于是哄笑声更大了。
声浪使玻璃也跟着一起微微颤动，一阵高一阵的哄笑声，传到了外面。
仲夏一下下叩击着表盘的手指停住了。
他低着头，稍长的头发垂落下来，将那双纯粹的眼睛埋进阴影里。
“嗬……”
他坐在哄笑声里，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，仿佛幼兽面对威胁时的警告。
仲夏咬着牙，低低的对着那只表说：“闭嘴！”
但是除了他们自己，谁也没有听到。
他的声音太低了，笑声也太嘈杂，连坐在仲夏身边的彭满，也没有察觉。
……
往常来说，仲夏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感觉到尴尬的那种人。
因为他不在意。
仲夏并不属于通俗意义上是“正常人”，正常人是不会有“失忆”这种体验的。
那是只有电视剧和动漫主角才会拥有的待遇。
但当浪漫又凄美的……plot，映照现实的时候，往往残酷到无可理喻。
某种程度上来讲，仲夏只是一个才不过一岁零八个月大的“婴儿”。
他的所有认知、记忆，甚至于人格的形成，都基于这一年零八个月。
你不能因为对部分事情做出不合标准的回应这种原因，去指责一个婴儿。
即使仲夏的忆力足够好，逻辑能力足够强，即使仲夏能举一反三，即使仲夏不是真正的婴儿，但他和正常社会，正常人群之间，仍存在着坚固的隔阂。
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开始，他才开始了他的“新生”，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时间还太过短暂，就连似乎是正常的，可以独立的生活，也不过是沿着顾久给他建立起的那一套“规则”在维持运转而已。
何况，仲夏在感情、情绪的认知上，连婴儿都不如。
他总是对他人的情感波动反应迟钝，甚至无法理解。
就连自己的喜怒哀乐，仲夏也总是表现的比他人要迟缓的多，他的感情维度仿佛是破了一个洞，不停的往外遗漏，只剩下空虚的，呼啸的风。
……
但仲夏现在感到了郁愤。
他看着手腕上，一直、一直陪伴着他的那块表，生出想要不管不顾的将它扯下来，扔出窗外的冲动。
嘈杂的笑声使他感到烦躁。
但胸腔里更多的，更多的涌动着一股悲哀。
盛大的，空旷的，没有源头的悲意，在他的胸腔中横冲直撞，像要撑破他的心脏，击断他的肋骨，使灵魂中蔓延出阵痛。
仲夏坐在那里，发出细微的颤抖。
但他竟然不能理解这阵痛。
也不能理解这颤抖。
但那块表终于放过了他，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，然后，他在它蓝色的表盘上看到了代码，无数的，微微发着光的白色代码，潮涨潮落，形成了一段段风暴般凶猛而急促的信息流。
教室里的灯闪烁了一下，在日光明朗的白天，并没有引起注意。
仲夏紧盯着那代码。
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大力的拍桌子，发了很大的脾气。
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。
一向好脾气的老师发了火，显然气急败坏的时候，所有的学生都是战战兢兢的，他们像鹌鹑一样压低了脑袋，或者干脆趴在桌子上，生怕那火不小心烧到自己。
但这里面不包括仲夏。
他盯这表盘，莫名其妙的开始回忆起他浅显到过分的记忆。
这块表，是除了那身车祸后沾满了血，被扔掉的衣服外，仲夏身上唯一被留下来的，与“以前”相关的东西。
很庆幸，当初的检测结果，仲夏除了丢失记忆，大脑并没有其他的损伤。
他甚至拥有比其他人更优秀的学习能力和逻辑能力。
顾久在系统的教授他中文时，只花了一个月，仲夏就能满足基础交谈和书写了。
因为无论看过的，还是听过的东西，只需要一遍，他就能全部熟记。
这也使一向讨厌小孩的顾久，在教导仲夏时候，能够得以维持长久的耐心和兴趣。
仲夏无疑是个再好不过的学生，教他的时候，会让人无时无刻的充斥着成就感，特别是对于顾久那种永远不会被打击到自信的人来讲。
这些都证明，仲夏绝不是个傻瓜。
也注定了，仲夏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，意识到，自己醒来之后不记得任何人和事是多么地诡异。
为什么会忘记？
PTSD？还是命运的捉弄？
于是，每当这个时候，仲夏就会一遍遍的琢磨戴在他手腕上的那块表。
他总是记得当他第一天醒来的那个夜晚，从那块表上传出的声音，以及——那些仿佛是幻觉的波纹。
当它第一次尖叫。
当仲夏第一次听见“不要回头”这四个字的时候，他无疑是极度惊讶且高兴的。
他胸膛里盛着和现在一样的，已经另他熟悉起来的悲伤。
但仲夏从未理解，也无法理解。
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对着那块破的不想样子的表问——
“我是谁？”
‘“我从哪里来？”
“我也有家人吗？我有兄弟姐妹吗？我有有父亲和母亲吗？我的家人在哪里？”
“我过去生活在哪里？我有朋友吗？他们好像都有……”
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失望。
“他们为什么不要我？”
“为什么不要回头？”
那只表，终年终日的，都只会说一句话，一个词，四个字，再也不会发出别的声音。
“你为什么不回答我……”
“你还能说别的话吗？”
仲夏甚至因此产生了憎恨，他第一次拥有这样的情绪。
因为它像是一根稻草，终年终日的浮在水面上，给予人希望，引诱着绝望的人去抓住它，去追逐它，拼尽全力——
但它从来救不了任何人。
然而今天，这根稻草，再次有了回应。
清晨的阳光流水一般净透的泄落下来，在课桌上聚成一汪浅浅的泉，偶尔粼粼的，滑过明暗相间的，网一般的纹路。
仲夏盯着那代码，心脏鼓动一下，竟浮现出一丝微茫的暖流。
仲夏嗤笑了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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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块破表，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了尖叫。
往日还算灵敏的表盘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失去了作用，短时间之内，仲夏甚至无法让它停下来。
学生们被吓了一跳之后，理所当然的因为这絮叨的、嘶哑的机械音发出了哄笑。
仲夏就坐在这哄笑声中，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操作。
但是，破旧的表壳里，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的发声系统，仍然执拗的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：“不要回头！不要……回头！”
于是哄笑声更大了。
声浪使玻璃也跟着一起微微颤动，一阵高一阵的哄笑声，传到了外面。
仲夏一下下叩击着表盘的手指停住了。
他低着头，稍长的头发垂落下来，将那双纯粹的眼睛埋进阴影里。
“嗬……”
他坐在哄笑声里，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，仿佛幼兽面对威胁时的警告。
仲夏咬着牙，低低的对着那只表说：“闭嘴！”
但是除了他们自己，谁也没有听到。
他的声音太低了，笑声也太嘈杂，连坐在仲夏身边的彭满，也没有察觉。
……
往常来说，仲夏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感觉到尴尬的那种人。
因为他不在意。
仲夏并不属于通俗意义上是“正常人”，正常人是不会有“失忆”这种体验的。
那是只有电视剧和动漫主角才会拥有的待遇。
但当浪漫又凄美的……plot，映照现实的时候，往往残酷到无可理喻。
某种程度上来讲，仲夏只是一个才不过一岁零八个月大的“婴儿”。
他的所有认知、记忆，甚至于人格的形成，都基于这一年零八个月。
你不能因为对部分事情做出不合标准的回应这种原因，去指责一个婴儿。
即使仲夏的忆力足够好，逻辑能力足够强，即使仲夏能举一反三，即使仲夏不是真正的婴儿，但他和正常社会，正常人群之间，仍存在着坚固的隔阂。
从他醒来的那一刻开始，他才开始了他的“新生”，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时间还太过短暂，就连似乎是正常的，可以独立的生活，也不过是沿着顾久给他建立起的那一套“规则”在维持运转而已。
何况，仲夏在感情、情绪的认知上，连婴儿都不如。
他总是对他人的情感波动反应迟钝，甚至无法理解。
就连自己的喜怒哀乐，仲夏也总是表现的比他人要迟缓的多，他的感情维度仿佛是破了一个洞，不停的往外遗漏，只剩下空虚的，呼啸的风。
……
但仲夏现在感到了郁愤。
他看着手腕上，一直、一直陪伴着他的那块表，生出想要不管不顾的将它扯下来，扔出窗外的冲动。
嘈杂的笑声使他感到烦躁。
但胸腔里更多的，更多的涌动着一股悲哀。
盛大的，空旷的，没有源头的悲意，在他的胸腔中横冲直撞，像要撑破他的心脏，击断他的肋骨，使灵魂中蔓延出阵痛。
仲夏坐在那里，发出细微的颤抖。
但他竟然不能理解这阵痛。
也不能理解这颤抖。
但那块表终于放过了他，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，然后，他在它蓝色的表盘上看到了代码，无数的，微微发着光的白色代码，潮涨潮落，形成了一段段风暴般凶猛而急促的信息流。
教室里的灯闪烁了一下，在日光明朗的白天，并没有引起注意。
仲夏紧盯着那代码。
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大力的拍桌子，发了很大的脾气。
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。
一向好脾气的老师发了火，显然气急败坏的时候，所有的学生都是战战兢兢的，他们像鹌鹑一样压低了脑袋，或者干脆趴在桌子上，生怕那火不小心烧到自己。
但这里面不包括仲夏。
他盯这表盘，莫名其妙的开始回忆起他浅显到过分的记忆。
这块表，是除了那身车祸后沾满了血，被扔掉的衣服外，仲夏身上唯一被留下来的，与“以前”相关的东西。
很庆幸，当初的检测结果，仲夏除了丢失记忆，大脑并没有其他的损伤。
他甚至拥有比其他人更优秀的学习能力和逻辑能力。
顾久在系统的教授他中文时，只花了一个月，仲夏就能满足基础交谈和书写了。
因为无论看过的，还是听过的东西，只需要一遍，他就能全部熟记。
这也使一向讨厌小孩的顾久，在教导仲夏时候，能够得以维持长久的耐心和兴趣。
仲夏无疑是个再好不过的学生，教他的时候，会让人无时无刻的充斥着成就感，特别是对于顾久那种永远不会被打击到自信的人来讲。
这些都证明，仲夏绝不是个傻瓜。
也注定了，仲夏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，意识到，自己醒来之后不记得任何人和事是多么地诡异。
为什么会忘记？
PTSD？还是命运的捉弄？
于是，每当这个时候，仲夏就会一遍遍的琢磨戴在他手腕上的那块表。
他总是记得当他第一天醒来的那个夜晚，从那块表上传出的声音，以及——那些仿佛是幻觉的波纹。
当它第一次尖叫。
当仲夏第一次听见“不要回头”这四个字的时候，他无疑是极度惊讶且高兴的。
他胸膛里盛着和现在一样的，已经另他熟悉起来的悲伤。
但仲夏从未理解，也无法理解。
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对着那块破的不想样子的表问——
“我是谁？”
‘“我从哪里来？”
“我也有家人吗？我有兄弟姐妹吗？我有有父亲和母亲吗？我的家人在哪里？”
“我过去生活在哪里？我有朋友吗？他们好像都有……”
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失望。
“他们为什么不要我？”
“为什么不要回头？”
那只表，终年终日的，都只会说一句话，一个词，四个字，再也不会发出别的声音。
“你为什么不回答我……”
“你还能说别的话吗？”
仲夏甚至因此产生了憎恨，他第一次拥有这样的情绪。
因为它像是一根稻草，终年终日的浮在水面上，给予人希望，引诱着绝望的人去抓住它，去追逐它，拼尽全力——
但它从来救不了任何人。
然而今天，这根稻草，再次有了回应。
清晨的阳光流水一般净透的泄落下来，在课桌上聚成一汪浅浅的泉，偶尔粼粼的，滑过明暗相间的，网一般的纹路。
仲夏盯着那代码，心脏鼓动一下，竟浮现出一丝微茫的暖流。
仲夏嗤笑了一声。